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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五章 番外一 小兒醫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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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了車,巫緩一刻不停趕回巫舍。身為宮巫,能請他出面的卿士其實不多,但若真來請,必然是秦公授意,連他也不敢輕忽。

回到巫舍,前來求治的白氏子弟已經侯在了院外,見到人立刻上前一步,急急道:“終於等到了大巫,吾父近日胸痛,不能安睡,還望大巫祛疾。”

聽到“胸痛”二字,巫緩心頭就是“咯噔”一下,年邁者出現胸痛的毛病,可不是吉兆。難怪白氏有家巫也不成,還要求到君上面前,讓他出馬。

然而這時不能退卻,他只微微頷首,就緩步入了巫舍。只見一位老者倚在榻上,右手撫胸,氣喘咻咻,冷汗淋漓,一張老臉腫的厲害,面色灰白,嘴唇青紫。這可是將死之兆啊!

巫緩一下就提起了心神,然而未曾如往日一般立刻施法,震懾諸人。而是走到老者近前,仔細觀瞧片刻,方才問道:“痛了幾日,痛在何處?”

這可是眾人都未料到的,一旁侍奉的兒孫立刻作答,連那老者也喘著顫巍巍加了幾句。聽完眾人所言,巫緩這才擺出副肅然模樣,煙燎施法。

胸痛需揉按、煙熏、服湯藥,更要緊的是暗示那些子孫,此乃神明顯出的征兆,許是天不假年。這些都是巫緩做慣的,然而此次面對病患,他心底卻始終不靜。那些入眼的表證,聽到的病情,究竟意味著什麽?胸痛必然病在心,若非鬼邪作祟,又為何會生出這樣的癥狀?

要是換了那伯楚,會如何醫治?念頭浮起,巫緩又在心底搖頭,那女子是小兒醫,如何能治老邁之人?況且,這是將死之人啊。

不出所料,在施法的第二日,老者忽地昏迷不醒,不到入夜就一命嗚呼。白氏子弟自是痛哭流涕,卻也對提前“告知”生死的大巫敬畏有加,不敢有分毫怠慢。

看著一眾嚎哭的白氏子弟,和那躺在榻上,已沒了聲息的屍體,巫緩終是按捺不住,送走人後就尋了個借口,匆匆離府,向那小院而去。

手足青至節,心痛甚,旦發夕死,夕發旦死。這等絕癥,有法可醫嗎?

念頭在胸中徘徊,讓巫緩連連催促禦者,更是急切。還有那個得了“暑風”的小兒,不知治的如何了?憑那古怪法子,真能不靠鬼神就治百病嗎?

然而等他來到小院時,迎面碰上的卻是讓人驚愕的場面。只見一對衣衫襤褸的夫妻,正跪在小屋門前叩拜不止,而前幾日還昏迷不醒,抽搐不止的孩兒,此刻卻乖乖依偎在母親懷裏,兩眼圓睜,幹瘦依舊,但面上已看不到病態。

只三日就好了?怎麽治好的?

巫緩一時僵在原地,動彈不得。連卿士們都要敬畏有加的大巫,放在這裏也沒人註意,那對夫妻行了禮,又小心翼翼的放下背在身後的口袋,這才悄然退了出去。

巫緩怔了半晌,走上前去,只見那有些破舊的口袋裏灑出了些東西,黃黃圓圓,竟然是菽。這等寒酸物事,也敢拿來當謝禮?

就在巫緩呆滯的目光中,田恒走上前來,一只手拎起了布袋,皺眉道:“你怎地又來了?”

見他面色不善,巫緩這才回過神,趕忙道:“吾有事想尋伯楚……”

田恒還想說什麽,屋中人已經聽到了動靜,朗聲道:“大巫請入內。”

若是平時,田恒怕是還要說些什麽,但如今只瞪了巫緩一眼,就拎著袋子進了屋。這可是往日都沒有的事情,巫緩遲疑片刻,還是跟著走了進去。

進到屋中,就見那大漢已然坐到了伯楚身側,附耳說了句什麽,引得那一貫沈靜的女子斜他一眼,這才轉頭道:“大巫前來何事?”

“那暑風已經好了?為何這麽快?”雖有心事,巫緩忍不住還是先問了這個。

“洩熱開竅,若是得法,不需多長時間。況且小兒體弱,高熱不退易傷根本。”楚子苓答的簡單。這些常識,巫緩應該也是有的,否則也不會說出冷水藥浴的點子,只是有些不對癥罷了。

洩熱要怎麽洩?開竅又要怎麽開?萬般思緒在心頭亂轉,巫緩還是沒法說出口,抿了抿唇,終是道:“前兩日白氏家主之父病重,乃是胸痛,吾施法救治,卻未能救回,不知你知不知此癥……”

胸痛?應該是胸痹或真心痛吧?楚子苓並不作答,而是反問道:“患者口唇可發青?舌苔是何顏色?面上有無淤腫?眼眶有無疣瘤?耳根呢?胸痛是在前在後,呼吸可暢?能安睡否?”

這一連串問題,問的巫緩心中怦怦,立刻道:“口唇青紫,面上淤腫睜不開雙目,眼眶似有黃斑,耳根……耳根吾未曾註意。胸痛已有兩年,近幾日心痛徹背,無法安眠,送來當日絞痛不止,氣喘咻咻,未滿一日,果真斃命!”

這就是典型的“真心痛”了,屬於急性心臟病,就此時的治療手段而言,確實是絕癥。然而病不出奇,巫緩的口述裏卻有些不一樣的東西,他非但註意到了病人表證上的細節,還問了之前的病程,這跟平常的大巫施法可截然不同。楚子苓也當過“大巫”,明白保持神秘性的重要性,而巫緩敢看,也敢問,已超脫了“巫者”的屬性。

這才是她近些日來灌輸的目的。

唇邊露出了些微笑,楚子苓道:“胸痹非一日之疾,一旦病入膏肓,確實無藥可醫。但若能提前查知唇、耳、面的變化,施以藥石,或改其作息,摒除惡習,是可以避免猝亡的。”

巫緩瞪大了雙眼,他從未聽過如此的說法,這等絕癥在發病之前就能察覺,還能治愈?

“何為膏肓?用何藥物?”巫緩再也忍不住了,也不管是不是犯了忌諱,急急問出聲來。

“心尖脂為膏,心下膈為肓,這等要害若被邪氣所侵,再難救治。”楚子苓說出這話時,只覺古怪難言。她正在跟“病入膏肓”這詞的來源者,解釋“膏肓”的含義。然而此刻,她確實想說,因為面前之人聽得全神貫註,就如任何一名醫生一樣,想要查明疾病的來源,並找到克制它的辦法。

正是這與生俱來的好奇和不甘,推動了醫學的發展,也讓更多生命得以延續。面對如此渴求的目光,楚子苓無法敝帚自珍。只是治療胸痹,也需要系統的望聞問切,對癥下藥,沒有系統學過中醫的人,是無法掌握真正的“藥方”的。

頓了頓,楚子苓才道:“至於用何藥,還需你自己細細探知,若能對癥,自有化解之法。”

這樣的回答,豈能讓巫緩滿意?他忍不住膝行兩步,身體前傾:“世間何止百草,怎能選出對癥之藥?若楚醫肯教,我必向君上舉薦,迎你入宮!”

這可是宮巫的承諾,若是能得秦君信賴,絕對一步登天,權柄在握。然而對面那女子卻訝然的挑了挑眉,隨後輕輕搖頭:“吾乃醫,而非巫,何必入宮?”

這話讓巫緩一滯,突然醒悟了過來。對啊,以伯楚的術法,何必自稱是“醫”呢?只要她說自己是個大巫,憑她的能耐,怕是要讓君侯相迎,卿士折節,又豈會在乎自己這點舉薦之恩?

面上漲的通紅,巫緩剛想再說什麽,卻見那女子緩緩起身,來到了他面前,纖長的食指在他胸口一按:“雙乳之間,為膻中。”

隨後又繞了半圈,來到他背後,在背心按了兩下:“七椎下間,左右旁開兩指,為膈俞。此三穴,艾條離膚寸許不動,每日炙半刻,一連六日,可緩解胸痛。”

三下按的都不重,巫緩卻像是被掐住了要害一般,僵坐原地,連手都抖了起來。這是治病之法?她真的傳授自己治病之法了?

楚子苓已經轉回了自己的座位上,沖一旁瞪眼的田恒笑了笑,才道:“這三穴都有活血化瘀之效,此病乃是心氣痹阻,脈道不通所致,除針石外,還當少食肥甘厚膩之物,亦有些效用。”

巫緩張了兩次口,卻吐不出一個字,身形突然一矮,結結實實拜了下去。

雖然他不知這些東西是否真能治病,但能傳給自己,已經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。她甚至連入宮都不在乎,竟還能傾囊相授,自己又當如何感恩呢?!

看著那渾身都在抖動的男人,楚子苓輕輕舒了口氣。這些當然只是皮毛,也是現如今極少數她能教的東西。然而就如寶劍贈英雄,這樣的手段,也唯有落在巫緩這樣的近乎“醫者”的人手中,才能發揮更大的效用,成為他繼續前行的引路明燈。

這善緣,她願意給出。

不過這些,對於巫緩而言還是有些過了。看著他跌跌撞撞,連禮數都快忘幹凈的背影,楚子苓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,也不知今天的話,他能記住多少?

“教這個,還要摸了摸去?”一旁,倒是打翻了個醋壇子,某人橫眉冷目,只差對離去的巫緩補上一刀了。

楚子苓“噗”的笑了出來:“他未曾學過竅穴,當然要指點一下才好。若是想學,我也可以教你啊。”

不論是醫術還是武術,在古時不傳異性,也這方面的顧慮。畢竟有些穴位需要親自點撥才能找準,男女有別,確有不便。

以後絕不能讓子苓收男子為徒!這調笑沒讓田恒放松多少,反倒更是下定了決心。不過此刻,值得憂心的卻不是這個。

“該離開雍城了。”田恒話鋒一轉,突然道,“雍城太大,又有巫緩這等人物,不是安居之所。”

巫緩是個宮巫,若是因他牽扯到了諸侯、朝臣,說不定會引來什麽麻煩。況且子苓的術法,是瞞不了多久的,在這等大城久住,遲早會出現得罪不起的病患。現在懷了身孕,還是尋個安全的地方隱居,才最穩妥。

田恒眼中的擔憂,楚子苓如何不懂?微微一笑,她倚在了夫君懷中。

“好。”

一個字,輕輕巧巧,不存疑慮。



巫緩其實不知自己說了什麽,也記不太清楚伯楚如何作答,一路渾渾噩噩回到了巫舍,所有思緒都被燃燒殆盡,只剩下按在身上的三處,猶若火灼。當機立斷,他命人尋了幾個曾有心痛的病患,試驗起來,幾日廢寢忘食,險些舍了宮中的差事。

十日後,當第一個病患低聲道“胸痛稍緩”時,他渾身一震,猛然醒過了神。對啊,他該拜楚醫為師的!若是拜她為師,何愁學不到更精妙的術法?

簡直等不及旁人,巫緩親自駕車,飛馳到了小院,恨不得奉上所有身家,獻上忠誠性命。然而曾經熱鬧的院落,已經人去屋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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